总之,二皇子销声匿迹很多年。
皇帝不提,大臣不提,其他皇子更不提。避之不及。
汪珺簬见着景王时,正看见个高个子青年站在御花园里背着手。高挑背影,直直地插在那里。汪珺簬问那是谁,旁边人低声答:那是景王殿下。
李掣回过头来,看着汪珺簬,抿着嘴笑。锋利如刀。
“那小东西我见过。”景王笑道:“小小的,给人抱在怀里。”
汪珺簬默默等着。
“而且还讨厌我。不过他是对的。”
景王举起茶杯对着他:“要喝吗?”
可能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。有点沉默。眼神很认真,看谁都笑笑的。陛下不喜欢他,他有自知之名。祭祀佳节,皇帝身边是太子,他默默地站在旁边的一大块阴影里,低眉顺眼。
那年的筵席上李掣照例缩在一边。汪珺簬突然往他怀里扔了个什么东西,吓他一跳,手忙脚乱接住。周围人没注意,李掣抓着手里的一点冰凉,手心里全是汗。
筵席散了,早就入夜。高大的廊柱被灯笼的光线拉出长长的影子。汪珺簬被站在影子里的人吓一跳,李掣沉默地站在那里,一只手扶着粗大的木柱子,一只手上捏着一枚火红的水果。西域来的,酸酸甜甜的。汪珺簬比他矮,仰头瞧他。
接着就接着了呗。你还等我夸你么。
景王认真地看着他。
他到现在都这样认真地看着他。
夔朱消失不见。狼崽子得了法子,每天从营地里悄悄跑出去,和肉包腻歪在一起。索端初还是在厨房里揉馒头,天气有了暖和的意思。三月中旬,营地里突然热闹起来。据说来了个皇子,还是个郡王爵位。
本来也挨不着他们民夫什么事。枭北营加强了昼夜巡守,夜间火光冲天的。大部队在地面上盘磨,轰隆隆来轰隆隆去。接连几天天都阴着,似要下雨。要赶在下雨前把粮草卸好,临时抽调了民夫昼夜不停地搬运以及修缮粮仓。
索端初扛着麻袋跟着大部队走,一个骑在马上的高个子军人高声吆喝着。底气很足,有些暴躁。索端初后面的老家伙踉跄了一下没倒,倒把索端初的麻袋给推掉了。旁边的小旗官抽了索端初一鞭子,下手狠了,见了血。索端初一停后面的队伍就滞住了,骑马的大个子军人跳下马跑过来,声音里都是焦躁:“这怎么回事儿!”
小旗官给他一吓,怔愣住了。索端初木直直地爬起来,准备扛上麻袋往前走,从下往上瞥了一眼那个军官,略略吃惊。
竟然是李擎。
当初还在他的襄阳郡王府里养了几个月的狗。
李擎一看他也是一愣。后面的队伍完全停滞,李擎返回去骑上马,怒吼:“都快点!”
他的皇子身份在边疆没有在京城好用。尚无军功,稀里糊涂插了一脚进来。高层的武官不服他,中低层的武官又是他们各自的心腹,也不用顾着他。连卸了两天粮草,粮仓却频频出事。眼看又要下雨。李擎怀疑有人整他,没有证据。七叔自然是不管这些事,否则又显得自己无用。连着两天没睡觉,天高皇帝远的地儿,谁管他。当初李昳便跟他言明,戍边即是吃苦。如今他不吃苦也得往下吞。
接连两天居然连卸粮草的事情都办不妥。
李擎捏捏鼻梁,指挥着队伍往下搬运东西,然后亲自去监督粮仓的修缮。
到第四天勉强把带来的几万人以及粮草辎重安置齐了。这已经是个笑话了。但则战乱时,李擎的军队就是个挨打的棒槌。李昳晾了他几天,他也梗着脖子不去求他。军官点卯,李擎灰头土脸站在中军大帐里,谁看他眼里都有笑意。
李擎的实职只是个押粮官。偏偏他又是个郡王爵的皇子。上也不上,下也不下。
尴尴尬尬。
到第五天,李擎手下的一个小旗官出了事。半夜睡觉被什么东西拖出营房,咬成重伤。草原上有狼,却从来没有狼进兵营的事情。想来狼也是怕兵家的杀伐之气。李擎一口气梗在嗓子眼里,卡得他眼前发黑。本来平安无事,他一来卸粮辎重没安排好,又出了这事儿。谁看他都是一脸倒霉相。
他揉着太阳穴,突突地跳着痛。去看了那小旗官回来,吩咐人好生照料着。贴了些自己的钱给他以及他的同泽。用钱安稳人心效果一向不错。军医也忧虑恐水症,也得有人看着他。
回来太阳穴便痛,这几天被人整惨了。后背上插着刀子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几把。
为什么同营几个人一点动静都没听到?
怎么就拖他出去了呢……倒霉催的。
可大可小的事儿。大了就是扰乱军心,小了不过是个小旗官……小旗官?
李擎突然想起,这个小旗官不就是那天抽了索端初一下的家伙么?下手很重见了血,肩胛骨往下一划。他一擂桌子跳起来往外冲,到营门口又站住了。
那天夜里,满山遍野的,狼的眼睛。
幽幽的,默默地注视过来。
司马昱一看来是对的。大阿赤那啊。
李擎隔着门缝儿看外面走来走去的士兵。远处还有在操练的,整齐划一地喊着口号。这些人几乎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叫李擎的家伙。他们每个忠心耿耿,属于上司。上司还有上司,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是李昳。李昳一手拎着一张网,从上到下,铺天盖地。
李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摩挲了一下手指。